我們約定周五晚上在傢邊吃飯邊聊。我起頭：「黃哲斌《父親這回事》和楊力州《青春》都不錯看吧？」我爸想瞭想：「黃哲斌的書很實在，他說他們是『迷惘的一代』、『挨打的一代』，我是覺得大傢都沒當過爸媽，都嘛是有小孩以後才開始學的。你看你們多幸福，我跟你們相處都是用溝通的，很少打。我們都嘛是打罵教育下長大的，癩哥呷癩哥大，以後你們當人傢爸媽，我看會比他緊張。他的傢庭故事滿感人，醫生爸爸有兩個傢庭，弟弟跟自己不同姓，媽媽管很嚴，叛逆，重考，我們以前都這樣過來的啦。他講跟小孩相處、跟其他3個爸爸對談的部分，也讓我想到好多你們小時候的往事。」
「不過人傢都有讀故事給小孩聽，還去小孩班上讀給同學聽，還會做便當，你好像都沒有欸。」我姊好嗆。「我們那時不流行讀故事給小朋友聽啦。不過我有買《漢聲小百科》給你們啊，自己讀才能體會閱讀樂趣。梁啟超說如人飲水，冷暖自知嘛。至於楊力州的書，也是很實在。我看過他幾部紀錄片，你媽看《被遺忘的時光》哭得好慘。要是你們以後把我送到養老院，我也能理解。阿弟，你講看覓。」
「我讀完的感覺是：好想找他所有拍過的紀錄片來看。他講拍片過程，怎麼跟被攝者相處、捕捉那些戲劇性的片段，以及怎麼跟對方說再見。這好高雄汽車音響改裝像人類學傢的參與觀察，不長期蹲點做田野，就不可能有紮實的東西。也因為他，我才知道紀錄片有時也可以不那麼沉重，如果你夠關心一件事，你就會想辦法找到讓人感同身受的方式來說。最妙的是，原來他當年考紀錄片研究所根本是誤打誤撞，他唬爛面試委員說最喜歡《月亮的小孩》，結果連面試他的吳乙峰導演都不認識。可是他到現在還相信紀錄片可以改變世界。」
我姊問：「說到改變世界，楊翠《壓不扁的玫瑰》看瞭沒？」老爸點頭：「你們現在知道當時我跟你媽有多擔心你們天天去立法院現場瞭吧？」姊回：「拜託，不能讓政府這樣亂搞。我們總有權利表達一下不同意見吧。」我想到當時天天到場，時時追看楊翠臉書，什麼妖魔鬼怪都會在那裡出沒攻防。原來有些人即使擁有知識的武裝，也不見得就比較明事理。這回重讀，加上報刊發表篇章，讓我更瞭解「做夢」和「做夢想」是兩回事。好像誰的詩句說，我們要用夢來糾正現實。有人努力在夢想的殘骸上，繼續做夢想。我那陣子挺徬徨，隻是盡力不讓自己成為最討厭的那種人。讀完這書，我好想念媽媽。但我爸我姊還在嘔氣。這就是所謂世代差異嗎？
我看著他們，想到剛讀完的村上春樹新小說《沒有女人的男人們》（時報），跟我姊聊，才驚覺老爸跟村上同年，而我們都是當村上大叔小孩的年紀瞭。但為何我們感覺他很靠近，我爸卻遠在20億光年外？所以我才註意到榮格派心理學傢河合俊雄寫的《當村上春樹遇見榮格》。這書主要以村上《1Q84》（時報）三部曲的故事作為分析對象，因為作者覺得村上常把故事比喻為夢，而解析夢正是他的專長。他就以此為出發點，拿小說文本來細細解讀，與一般文學批評進路相當不同。
尤其《1Q84》篇幅長，含有大量人物和情節的細節描寫，讀那小說就像經歷一場漫長的夢。作者說，我們從神話故事包圍的前現代，發展到以人為主體的現代，所以「自我」得以建立。那之後我們才讀得懂小說怎麼開展、進行，而能讓小說如夢境般包裹在現實中的我們。也可能閱讀小說就是練習醒著做夢的能力吧。我猜老爸太早停止讀小說瞭。他總說現實比小說精采。我想到楊力州拍瞭20年的《青春》，記錄他出社會當老師教的第一批高中學生，預計拍到他們40歲。他能準確捕捉到他們的人生面貌嗎？又有多少夢在歲月中變形、損毀或孵生瞭？被攝者是否夠幸運能有黃哲斌或楊翠這樣的父母，理解並祝福孩子在長大之後的模樣？如果沒有，希望他們自己都能成為讓孩子做夢的父母。
我說：「爸，村上這本不錯喔。」我姊：「對啊你應該看，你也是沒有女人的男人瞭mazda3音響改裝。」
策展人小檔案
黃崇凱，1981年生，雲林人。臺大歷史所畢業。歷任耕莘青年寫作會總幹事、《聯合文學》雜誌與聯經出版公司編輯，現專事寫作。創作與論述兼擅，往往博觀而約取、厚積汽車喇叭改裝而薄發，為近年備受矚目的年輕寫作者。曾獲《聯合文學》小說新人獎、林榮三文學獎與國藝會創作補助等。著有小說《靴子腿》、《比冥王星更遠的地方》、《壞掉的人》與《黃色小說》等，並合編《臺灣七年級小說金典》。
(中國時報)
關鍵字：故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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